——记东北财经大学管理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刘德海
　　
本刊记者  迟艳艳

　　
　　
　　危机管理，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主题。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在研究诸多人类文明兴衰史后得出结论：人类文明的历史就是一部成功应对各种危机和挑战的历史。进入现代社会后，随着人类社会系统的日益复杂，从地震、海啸、重大传染病疫情等频发的自然灾害，到恐怖主义、社会动乱、种族冲突等社会安全问题，人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和挑战。作为唯一延续五千年传承至今、即将迎来伟大复兴的中华文明，将为人类社会提供什么样的中国思想和理想蓝图？抱着这份中国学者的学术自觉意识和历史使命感，向国际学术界讲述中国应急管理故事，已经成为刘德海多年来始终如一的学术追求。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
　　
　　2001年，每每回想起这个新世纪的第一年，刘德海认为是付出了巨大的成本后，在人生道路上做出至关重要抉择的一年。在这一年，他放弃了钻研7年有着扎实基础的发动机专业，转战西安交通大学（以下简称西安交大）管理科学与工程专业博士。西安交大作为中国顶级高等学府的C9联盟成员之一，作为管理科学与工程学科全国排名独占鳌头的学术重镇，刘德海把这个抉择称为人生中最为“惊险的一跳”。
　　在高中报考志愿时候，怀着科技报国、工业强国的理想，刘德海选择了发动机专业作为自己未来从事的职业，立志为中国工业化进程提供强大的动力能源。1993年，刘德海怀揣着梦想来到九朝古都洛阳，在洛阳工学院（现更名为河南科技大学）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7年青春岁月。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经过本科和硕士阶段系统扎实的工科专业训练，刘德海获得了优异的成绩，1997年本科毕业和2000年硕士毕业之际分别两次荣获“河南省优秀毕业生”。此时，站在新世纪的地平线上，投身于中国即将到来、激情澎湃的工业化大潮，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工程师，未来的人生画卷似乎已经徐徐展开。但是，刘德海的职业道路却在此发生了转折性的改变，他决然放弃了当初的选择，放弃了浸染多年的发动机专业。
　　为何选择在博士时改变专业方向？刘德海引述了马克思在中学毕业论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表达职业选择见解时说的话，“如果我们通过冷静的研究，认清所选择的职业的全部份量，了解它的困难以后，我们仍然对它充满热情，我们仍然爱它，觉得自己适合它，那时我们就应该选择它，那时我们既不会受热情的欺骗，也不会仓促从事。”历史的必然是通过偶然事件加以反映的。让刘德海记忆犹新的一件小事发生在研究生二年级的论文开题阶段。本应去搜寻、查找国内外内燃机前沿领域的书籍，刘德海却在图书馆详细阅读了纳尔逊与温特的《经济变迁的演化理论》等经管文史类图书资料，并且深深沉迷。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经历了新一轮影响深远的市场化经济改革进程。如何在各种纷杂的理论思潮中，从经济管理理论视角科学地分析和建构中国经济社会体制的改变和变迁过程，已经成为中国社会科学学者迫切需要解决的时代任务。此时，刘德海才真正发现自己并不擅长实验室动手能力，意识到原先选择工程技术报国的学术理想与内心深处的兴趣爱好两者之间深深背离。“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如果在漫长的学术生涯中选择了一门自己并不擅长的专业，势必难以保持持久的工作热情。”
　　运用科学的研究方法阐释中国社会经济的历史性变迁过程——此时，刘德海真正意识到这才是内心深处的呼唤。于是，刘德海化想法成行动，放弃7年来刻苦钻研并学有所成的发动机专业，回绝即将退休恩师钱程教授对其留校任教、传承学脉的诚恳挽留，开始全身心投入到考取西安交通大学管理学科博士研究生的准备工作中。当他把这个想法告知恩师时，竟然得到了恩师的大力支持。每每回想此事，刘德海内心充满了感动。在他出版的专著《群体性事件的演变与评估》的《后记》中，他深情地的写到：“感谢洛阳工学院，给了我一个自由飞翔的空间，向着未来无限广袤的学术天空。”一年后，刘德海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西安交通大学管理科学与工程专业的博士，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梦想。漫步在四大发明广场，伫立在腾飞塔前，在中国管理科学顶尖的高等学府里，经过恩师徐寅峰教授精心的选题方向、严格的学术训练、潜移默化的学术风格影响，刘德海开启了新的学术生涯。
　　
政府主导的应急管理：中国学者讲好中国自己的故事
　　
　　我国突发事件应急管理方面的科学研究起步于2003年非典事件，以后以南方雪灾、汶川地震等重大自然灾害为代表的非常规突发事件应急管理开始成为我国管理科学界的显学，得到了学术界和政府的高度重视。我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经历了一场高度浓缩的现代化进程和急剧的社会经济变革。在劳资纠纷、环境污染、城市拆迁、矿产资源开发等各种诱因下引发的群体性突发事件已经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面临着的重大挑战，妥善把握“改革、发展、稳定”刃锋上平衡关系，“保一方平安”的社会维稳工作成为各级政府的首要职责。
　　放眼急剧变革的世界格局，无论是中东地区所谓的“阿拉伯之春”运动，还是美国“占领华尔街运动”、欧洲国家此起彼伏的罢工事件等，如何妥善处置群体性事件已经成为世界格局大变革的时代背景下各国政府面临的重大挑战。但是，不同于强调运作管理机理的自然灾害类非常规突发事件，作为社会安全领域的群体性事件具有高度政治敏感性的特征。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尚未真正牢固树立起来，在国内外学术界标榜“普世价值”的学术话语环境下，选择这个具有高度政治敏感性的研究问题，无疑具有高度的政治风险和理论风险。理论界对此问题不是选择视而不见的语焉不详，就是潜意识站在西方文化中心主义的立场上借用或套用“缺乏民主政治权利”的叙事话语。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在群体性突发事件应急管理研究这片荒无人烟的未知领域上，10多年来刘德海凭借着高度的学术自觉意识，开始了一个人执着的学术拓荒之旅。起初，刘德海投稿到中文社会科学顶级期刊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管理学部认定的国内重要A刊等杂志时，收到的退稿意见直接是“该论文建议改投内部刊物”“该问题过于敏感，不宜发表”一些资深的业界老专家善意地提醒到：“这个问题太敏感了，我都不敢选择这个话题”“可以做些地震救援等自然灾害应急管理研究。”如何科学地阐释中国独特管理情境下群体性事件的演化规律及各级政府有效处置的应急管理措施，进而提炼为中国政府主导下实现现代化转型和平稳过渡的成功经验，中国管理学者需要根据中国独特国情构建起自己的应急管理理论体系，发出中国学者自己的声音，刘德海毅然选择了这一条充满了孤独和艰辛的探索道路。
　　咬定青山不放松，经过10余年坚持不懈的社会调研、独立思考、抽象演绎，在学术交流的思想互动中，刘德海逐渐在一片未知的领域中摸索和总结出应急管理的研究范式、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和群体性突发事件的基本研究框架。
　　现代工业社会广泛复杂的社会分工造成了复杂巨系统的脆弱性。作为一个新兴理论分支，应急管理的理论范式遵从管理科学“观察现象—前提假设—构建模型—理论结果—实践检验（统计计量、案例分析、社会仿真、数值分析等）—科学结论”的基本内涵，但是应急管理理论更具有自身管理对象、科学问题和理论方法的独特性。除了重大自然灾害的外部冲击，更为严重的突发事件（危机）来源于人类心理、人类技术、人类组织和人类社会系统的缺陷。由此构成了自然灾害—工程事故灾难—企业运作和供应链突发事件—经济金融系统突发事件—社会安全事件（群体性事件和暴恐事件）等应急管理研究对象完整谱系。
　　刘德海说，应急管理主要面临着两个研究问题：第一，WHY，即从演化的角度出发，科学的揭示出各种突发事件或危机的演化规律；第二，HOW，即从优化的角度出发，为政府和社会公众提供更为有效的应急管理措施。应急管理的研究方法特殊性体现在构建模型的极端约束条件（或问题的特殊假设），即理论基础是各种极端约束条件或假设下的运筹学模型。突发事件具有不可重现性和高度不确定性两大特征，导致了应急管理理论具有鲜明的情景依赖特征，即中国管理情境的依赖性——这也正是“中国应急管理理论”概念的内核。至此，一个具有浓郁中国管理特色的应急管理理论体系初具雏形。
　　天道酬勤，只有对所从事的事业抱有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虔诚，才能有所收获。凭借着对群体性突发事件应急管理研究领域至始不变的热情，高度的学术自觉和中国道路的理论自信，伴随着多年来持之以恒、全身心的投入，在2009年刘德海收获了学术生涯的“第一桶金”，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复杂网络下群体性突发事件的演化博弈模型和信息传播机制研究”的资助。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长期连续的资助下，刘德海系统地总结了我国社会转型时期群体性突发事件的科学特征、发生和演化规律等，从群体性突发事件的演化规律和如何优化政府措施两个维度出发，初步构建了群体性突发事件应急管理比较完整的理论框架，该研究充分体现了方法论和管理问题的独创性，并得到国内外专家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赞赏。
　　挪威城市与区域研究所所长、奥斯陆大学环境与社会综合研究中心主任Naustdalslid教授撰文高度评价了刘德海教授的研究工作，热情洋溢地称之为“从科学角度论证了‘和谐社会’这一典型的中国式概念作者具有强烈的理念和思路，认为利益冲突和政治问题可以通过科学的方法加以构建和解决”在此基础上，刘德海系统地剖析各种类型自然灾害和工程事故灾难的物理属性和社会特征，提出了不同于西方“强社会、强市场、弱政府”管理语境下，强调市场化供应链恢复和社会捐赠为重点的灾害管理研究。中国灾害救援管理模式的根本特征是“政府主导，民众动员”。
　　努力不会落空，也不会杳无音讯，在机会成熟之际，答案自会如约而至。10余年来，刘德海以第一作者（或通讯作者）在EJOR、IJPE、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Disaster Prevention and Management、Social Networks等经济管理类主流SCI/SSCI期刊；《系统工程理论与实践》《中国管理科学》《预测》《公共管理学报》等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管理学部重要期刊等发表（或录用）应急管理领域学术论文100余篇。独立完成的学术论文《群体性突发事件中政府机会主义行为的演化博弈分析》入选2013年科技部“精品期刊顶尖论文平台——领跑者5000”；相关成果获得2015年第七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三等奖（人文社会科学），入选2015年“辽宁特聘教授”。
　　
一滴水如何不干涸？把它融入大海
　　
　　2005年，刘德海回到了梦牵魂系的东北家乡，选择了美丽的海滨城市大连，加入东北财经大学（以下简称东财）工作。从单纯求学阶段的书斋生活，走向了教书育人的教师岗位，刘德海的人生开启了新的篇章。
　　刘德海说，作为刚刚毕业走向工作岗位的青年学子，首要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将个人才识与工作岗位的生产实践相结合。自从踏进东财校园的那一刻，刘德海主动地将“东财人”作为自己的身份定位，选择从最基层、最基础的教学辅助和行政服务工作干起。本着忘我的工作状态，只问耕耘的奉献意识，刘德海取得了高效的工作业绩和丰硕的学术成果，赢得了师生们高度一致的认可。
　　“我爱东财，从不离开”“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个地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咬定青山不放松，深深扎根在东财这片成才的沃土，刘德海顺利完成了从一名四海求学的莘莘学子到报效社会的东财人的身份转换。
　　如今，刘德海已在东财工作了整整12个年头。从内心深处真正接受并融入东财文化的再塑造过程中，他逐渐开始意识并审视作为一个“东财人”的历史使命和责任担当。从数学与数量经济学院的青年教师学术骨干，到管理科学与工程学院主管科研工作副院长，刘德海开始肩负着越来越多的责任。一方面，作为中国应急管理学者在突发事件应急管理学术领域抢占国际话语权，讲好中国自己的故事，构建起具有中国管理特色的应急管理理论的核心概念、基本理论框架和叙事风格；另一方面，作为东财率先实施综合教育改革方案试点单位的骨干，在唐加福院长的率领下锐意改革、开放包容、开拓创新，把握住国家实施“双一流”工程的历史机遇，对标国际知名大学和国内“985”大学的管理科学与工程学科，实施教师队伍分类管理改革和面向海外优秀学者实施常任轨教师管理制度，广纳四海英才，砥砺三更起舞。使管理科学与工程学院发展成为东财在实施人才强校、国际化、特色和品牌战略征程中，在高水平团队建设和研究成果国际化方面起引领作用，成为国内一流、国际上有较大影响的培养卓越管理人才的重要基地。
　　进入21世纪以来，世界格局正在经历着一场深刻的重组和调整。伊斯兰社会面对现代西方文明冲击下日益内卷化，欧美发达国家正在陷入技术大停滞和社会日趋分裂的困境。中国为世界各国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等未来发展图景。以恐怖主义为代表的非传统安全威胁成为国际社会面临的重大挑战。国际上从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以来，恐怖主义问题受到国际管理科学界的高度关注。当前，在全球恐怖主义猖獗的大背景下，我国暴力恐怖势力与民族分裂势力和宗教极端势力等“三股势力”相勾结，原来局限于新疆一省区的暴恐袭击开始向国内其它地区蔓延，对我国社会和谐稳定和“一带一路”发展倡议构成了长期的重大威胁。“反恐考验着一个国家和社会政治反应的敏锐性、社会治理的统筹性。我们必须根据当前我国暴恐事件境外渗透和境内“三股势力”勾结的非常规特征，充分发挥社会安全大数据分析技术和“群防群控”等中国独特的政府反恐措施，探讨我国暴恐袭击事件的演化规律、优化反恐措施。”
　　为此，刘德海率领研究团队在继续关注作为人民内部矛盾的群体性事件应急管理问题，为维护社会稳定实现现代化平稳过渡提供理论支撑的同时，进一步将研究视野扩展到恐怖主义袭击事件这一全球性社会治理难题，并在2015年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资助。在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求索和奋斗中，新一代优秀的中国青年学者正以高度的学术自觉意识和崭新的精神风貌登上世界学术舞台，让世界聆听中国的声音！
　　
【后记】在记者采访的过程中，刘德海静静地回顾着自己走过的心路历程，最让他感慨的是生命的机缘巧合和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他说，莱文森在《一个男人的生命四季》中写道，人生有几个可以预计的，且由年龄控制的发展阶段，具有惊人的可预见性，每一生命阶段都提出了独特的发展任务。早期成人阶段的一个关键任务是找到一名导师。所幸的是，刘德海一路走来遇到了几个至关重要、重新塑造了自己学术生命的恩师。在洛阳工学院硕士期间以大海一样宽阔的胸襟理解和鼓励他转换专业考博的，是慈父般的恩师钱程教授；在西安交大博士期间赋予了他独立思考、勇于批判、不断自省的学术品格，深刻影响了他未来学术道路选择的学术领路人是徐寅峰教授；还有参加工作后帮他顺利实现身份转换，融入东财完成本土化过程的博士后合作导师王维国教授；调到管理科学与工程学院以光大东财为使命的院长唐加福教授刘德海把自己比作动画片《狮子王》里的小狮子辛巴，每当夜深人静，或登高眺海时，他在心里不断地追问自己，“Simba，are you remember?”刘德海把这句话作为自己砥砺前行的警语，以坚守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