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坝茶马古道语言文化考察答问

陈保亚

　　
　　
　　题记：为了进一步研究茶马古道及其和丝绸之路的关系，在《科学中国人》杂志社和阿坝州政府的支持和协助下，北京大学-云南大学茶马古道联合考察基地、四川师范大学、香港理工大学将于5月下旬考察阿坝茶马古道及周边语言文化。考察队成员和关心这次考察的同行就这次考察的性质、意义等提出了问题，北京大学陈保亚教授就阿坝茶马古道对整个茶马古道和丝绸之路的重要意义做了回答。
　　
　　问：阿坝茶马古道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答：茶马古道是古代存活欧亚大陆交通的枢纽网络，在青藏高原和横断山一带的核心线路有滇藏线、川藏线、川青线（古称河南道）、川甘线（古称陇蜀道），阿坝茶马古道路段是茶马古道川藏北线、川青线和川甘线必经地带，形成川西北茶马古道的枢纽网络，因此川西北的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处在茶马古道的关键位置。
　　
　　问：阿坝茶马古道有几条？
　　答：主要有三条，都要经过汶川。川甘线从汶川经茂县、松潘、若尔盖北上甘肃。川青线从汶川经理县、红原、阿坝县进入青海。川藏北线从汶川经理县、马尔康进入甘孜后经德格去西藏。另外还有很多支线。
　　
　　问：为什么在阿坝会形成茶马古道网络？
　　答：当地人有恃茶习俗是重要原因。过去人们更多了解的是茶马古道滇藏线、川藏线，对阿坝茶马古道缺少充分的认识。其实阿坝和青海、甘肃相邻地带广泛分布着藏族、羌族等恃茶民族，这些民族都需要大量的茶叶。茶的来源主要是蜀茶。阿坝若尔盖大草原为世界著名的湿地草原，盛产世界著名的河曲马，这就把横断山东麓蜀地产茶区和阿坝的耗茶区产马区联系起来了，形成茶马古道网络，茶马互市因此非常活跃。
　　
　　问：为什么说阿坝茶马古道是枢纽网络？
　　答：早在南北朝时期，这一带就已经是重要通道。由于南北朝的对立，河西走廊在北朝控制之下，南朝无法利用北方丝绸之路出西域，只能通过蜀地经吐谷浑所控制的松潘、阿坝县进入吐谷浑道出西域。吐谷浑道也称为河南道，因为吐谷浑曾被称作河南国。历史学家唐长孺、严耕望等对河南道做过深入的文献研究。南宋时，由于出长安的河西走廊在金、西夏的控制下，出西域的线路要经过阿坝走吐谷浑道。吐谷浑道大的线路基本清楚，方向是出阿坝县到青海湖后沿着祁连山南麓古道西去，但阿坝一带的具体走法尚需要深入调查。
　　
　　问：阿坝茶马古道和丝绸之路有什么关系？
　　答：阿坝茶马古道网络从根本上说就是连接茶马古道和北方丝绸之路的枢纽网络。前面提到吐谷浑道（河南道），到青海湖后继续北上翻越祁连山扁都口即可和丝绸之路的河西走廊段汇合。吐谷浑道若继续西行到阿尔金山和祁连山的连接处，再翻越当金山口就可和北方丝绸之路汇合。阿坝茶马古道的另一支可顺甘青线进入甘肃兰州，和北方丝绸之路汇合。北方丝绸之路从唐宋以后逐渐转型为茶马古道的，阿坝茶马古道网络也是转型的重要枢纽，因为有大量蜀茶是通过阿坝茶马古道北上丝绸之路的。
　　
　　问：阿坝茶马古道对研究语言和文化有何意义？
　　答：考古材料显示，自新石器时代以来，该地带即为族群频繁出没与碰撞地带，尤其为藏、羌、汉频繁活动和接触的地带。民族分布的方式基本是羌在汉藏之间。中研院王铭柯院士曾经专门就该问题写过专著，讨论民族的接触和认同问题。汉藏语起源和氐羌文化多有关系，上古文献中多有“羌”字出现。这次我们的考察有世界著名语言学家中研院王士元院士参加，他主张从语言、基因、考古三个窗口来认识语言和人类起源，阿坝茶马古道网络是三个窗口的重要切入口之一。
　　
　　问：三星堆文化、四川的烧酒文化都是蜀文化的重要特点之一，也有人认为是西域过来的，和阿坝茶马古道会有关系吗？
　　答：这些都是值得认真对待的假设。三星堆文化时间更早，那时候还没有茶马古道，也没有吐谷浑道。如果三星堆文化是西域过来的，阿坝茶马古道所覆盖的地区当然是需要深入调查研究的地带，因为据我们此前的几次考察，这一带比古蜀道更容易入蜀，而且从新石器时代以来的出土文物并未中断过。阿坝茶马古道的前身一定是一条沟通蜀文化和西域文化的重要通道。至于烧酒文化，烧酒即白酒。唐代文献最早提到剑南烧春。烧春很可能是烧酒。剑南治成都。如果烧酒文化是从西域过来的，阿坝茶马古道应该是烧酒文化入蜀的首选线路。不排除这条线路上是蜀地烧酒往西域传播。
　　
　　问：阿坝茶马古道和中国西北的很多茶马互市点有什么关系？
　　答：西北的兰州、西宁、临洮、临夏等都是重要的茶马互市点，其中的很多茶是从阿坝茶马古道运送过去的，也有一部分是通过陕西关中、汉中等地运送过去的。南宋时期，由于北方丝绸之路受阻，蜀茶更是大量通过阿坝茶马古道进入西北。《宋会要辑稿》等宋代文献专门提到南宋开始在威州（今汶川）、茂州（今茂县）置茶场博马，可见阿坝茶马古道的重要性。
　　
　　问：茶马互市和茶马古道有何关系？
　　答：茶马古道先于茶马互市。茶马互市通常是指朝廷专门设置茶马互市关口进行互市管理，以获取利益，并用相同数量的茶叶得到尽可能多的良马。有人说有了茶马互市才有了茶马古道，等于说有了收费站才有了路。当然，由于藏羌地区一般不产茶，茶叶必须交换进入藏羌地区，民间的汉藏羌茶叶交换如果也看成互市，那么茶马古道和茶马互市是同时出现的，比如在阿坝茶马古道上就有大量的民间互市点。
　　
　　问：这次考察对阿坝州有何意义？
　　答：有重要的意义，因为阿坝藏羌自治州处在茶马古道和丝绸之路的关键位置。这次可以让世人更深入地了解阿坝茶马古道文化，深度开发当地茶马古道网络的考察旅游。基于古道文化认识的考察旅游既可以促进当地的语言文化发展，也可以有效的保护当地文化。过去出于旅游的商业利益，各地盲目兴修和修改遗址和古道，破坏了古道文化和民族文化的原貌。这主要是人们对遗址、古道的文化价值缺乏深刻认识。如果能够通过考察和研究来认识什么是有价值的遗存，阐释古道文化的方法和意义，人们就会提升认识深度，在考察旅游过程中分享古道文化，自觉有效地保护古道文化。我们希望通过这次调查和阿坝州建立长久的合作。
　　
　　
作者简介：
　　陈保亚：茶马古道命名者之一，长期研究茶马古道上的语言文化。现为北京大学人文特聘教授，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北京大学-云南大学茶马古道考察基地北大方主任。
　　
　　
本项调查研究得到以下资助：
　　2011：茶马古道上的语言文化调查研究（POSCOTJ Park Foudantion，韩国）
　　2011：中国有声语言及口传文化保护与传承的数字化方法研究和基础理论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批准号10&ZD125）
　　2013：基于严格语音对应的汉语与民族语言关系字专题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批准号13AZD051）
　　2014：基于中国语言及方言的语言接触类型和演化建模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批准号14ZBD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