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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盐到茶:川黔茶马古道的独特生态

来源:  发布时间:2018-03-28

——词与物的证据
  
陈保亚  张 刚  蔡曙山  夏 炎

 

 

题记
  贵州不产盐,但贵州很早就有人类居住,生活在贵州的人群必然要远距离获取食盐,发达的四川井盐成为主要来源。从四川盆地到贵州高原,地形落差很大,盐运古道和后续的茶马古道如何在高山峡谷和急流险滩中得以形成,民族语言文化如何在古道上延伸发展,成为一大谜团。近十多年来,我们对贵州盐运古道和茶马古道做了初步调查。贵州是保存古道遗迹较多的地区,水路陆路纵横交错,形态独特,是人类古道文化的重要遗产。
    
黔系古盐道

 

  中国秦汉开始有盐官,有榷盐现象,这是盐道繁荣的见证。由于人们对盐的普遍需求,就有商人自行采盐运盐谋取利润,朝廷盐官榷盐是要阻止商人的这种行为,把采盐运盐的利润收归国有。汉武帝在河东、太原、渤海、会稽、蜀、南海等二十八郡置盐官,盐道必然围绕盐官所在地而延伸,可见当时盐道已经广泛分布在全国各地。根据王子今(1993)所汇集的数据,汉代盐官有43处之多,沿海地区占44.18%,其余分布在内地各个区域。从王子今所汇集的数据看,除了贵州,这些盐官的分布遍及各地。汉元帝以后盐官榷盐时起时落,利润在官商之间摆动,桓宽《盐铁论》一书讨论了控制盐、铁、酒的利弊,无论官方和商人哪方得利,都证明贩盐运盐的地方有盐运古道存在。
  到唐代,盐运古道分布点更多,《新唐书》卷五十四《食货志》:
  “唐有盐池十八,井六百四十。”(《新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
  中国的盐运古道并不都是远距离的,一般都是在一定的距离范围内。唯独贵州情况不同,贵州并不产盐,但贵州很早就有人类居住,生活在贵州的人群必然要远距离获取食盐,这使得连接贵州的盐运古道一开始就是远距离的远行盐运古道。这样长距离的盐运古道比较少见,也意味着连接贵州的盐运古道在人类古道上的重要性。连接贵州的盐运古道可分四路入黔。川黔盐运古道从四川盆地上贵州高原入黔,滇黔盐运古道翻越乌蒙山入黔,淮黔盐运古道通过湖南上贵州高原入黔,粤黔盐运古道通过广西上贵州高原入黔。
  在通向贵州的几路远行盐运古道中,川黔盐运古达是后来形成川黔茶马古道的关键,这首先和四川的盐业发达有关。四川有世界上延续数千年的相当古老的盐业遗址(孙智彬等2007)。《华阳国志·蜀志》提到李冰领导开凿广都(今双流一带)盐井,白广美(1987)研究认为时间应该在公元前255-251年之间。《汉书·地理志》提到了横断山西侧的盐官:
  “南安,有盐官、铁官。”
  “朐忍,容毋水所出,南入江。有橘官、盐官。”(《汉书》中华书局版1962)
  南安在今荣县一带,今属自贡,自贡是著名的井盐产地。朐忍在今云阳县一带。据《华阳国志·蜀志》记载,蜀地有16个县有盐产地。到了唐代,四川盐业已经很兴旺,《元和郡县志·剑南道》记录了唐代剑南道的多处盐产地。
  考古发掘显示,在四川盆地通向贵州的永宁河流域、赤水河流域、乌江流域,都有汉墓分布,也有少数民族居住,这些汉人和少数民族所用的盐,要从粤、两淮产盐地区获取,路途遥远,而云南产盐量不及四川,因此基本可以断定,汉代至少已经形成了繁忙的川黔盐运古道。由于从四川盆地进入贵州地形复杂,因此川黔盐运古道至少在汉代已经形成固定的线路和规范。《清史稿·志九十八·食货四》提到了4个水上盐运口岸:
  “初川盐以滇、黔为边岸。而黔岸又分四路,由永宁往曰永岸,由合江往抵黔之仁怀曰仁岸,由涪州往曰涪岸,由綦江往曰綦岸。”(《清史稿》,中华书局1976年版,P3633)
  口岸的出现和规范是历史上长期水运的结果,是古道繁荣的重要标志,也说明清代川黔盐运古道继续保持着活力。赤水上的仁岸尤其活跃,民国初年仁岸港口装卸搬运愈繁,港区盐船百余艘,总载量2000余吨,年吞吐量达二三万吨,为全省之冠。(夏鹤鸣、廖国平1993,P180)
  从前人的研究和2015年四川文博研究院、贵州文博研究所组织的川黔盐道调查情况看,川黔盐运古道通常是先走水路将盐运送到主要口岸,再走陆路将盐运送到山区村镇,川黔盐运古道是水陆并用的网络系统,很多口岸都有很深的多年踩踏遗迹,这也是川黔古道历史上极具活力的证据。
  
古道语言学的证据

 

  川黔古道上西南官话的高度一致性是川黔盐运古道商品流通频繁、古道具有强大活力的另一个有力证据。尽管从川南进入贵州高原路途艰难,高山峡谷变化复杂,但川黔盐运古道上的西南官话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词汇基本一致,交流很自然,不存在任何障碍,非西南官话区的人甚至听不出沿途口音的区别,盐事方面的词汇特别表现出高度的一致性。
  川黔古道上阴平、阳平、上声、去声的高度同构和入声的不一致,反映了方言间有频繁的接触。就我们观察到的声调接触机制看,当声调归类一致时,就会产生高度同构,川黔古道上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各地归类是高度一致的,在音值上高度同构。而当声调归类不一致时,音值走向一致性的速度就要慢一些,入声就代表了这种现象。
  这几条线路上,水路多险滩,陆路翻山越岭,但由于古道活跃,沿途和周边的方言内部高度一致。语言的证据和川黔古道上留下的行走遗迹证据是吻合的。古道沿线的方言分布体现出一定的规律,为进一步研究语言沿道路传播的规律提供了参数,也为进一步确定古道的走向和繁荣时间提供了条件。语言或方言在古道上的分布有其特殊的规律,古道周边的语言或方言更容易受通语的影响,通语也容易沿着古道延伸,古道活力越高,方言越是趋向一致。
  
川黔茶马古道的兴起

 

  盐运古道的存在为茶马古道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古道条件(陈保亚2004.4)。川黔茶马古道的形成是一个重要范例。
  贵州尽管不产盐,但贵州茶历史久远。唐代陆羽《茶经》提到中国主要产茶地,多有贵州茶的记录,而且味道极佳:
  “山南,以峡州上,襄州、荆州次,衡州下,金州、梁州又下。淮南,以光州上,义阳郡、舒州次,寿州下,蕲州、黄州又下。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次,宣州、杭州、睦州、歙州下,润州、苏州又下。剑南,以彭州上,绵州、蜀州次,?州次,雅州、泸州下,眉州、汉州又下。浙东,以越州上,明州、婺州次,台州下。黔中,生思州、播州、费州、夷州。江南,生鄂州、袁州、吉州。岭南,生福州、建州、韶州、象州。其思、播、费、夷、鄂、袁、吉、福、建、泉、韶、象十一州未详。往往得之,其味极佳。”(陆羽《茶经·八茶之出》,沈冬梅校注,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2006,P80-82)
  思州在今贵州铜仁市沿河县一带。播州今属遵义,费州在今贵州铜仁市德江一带,夷州在今贵州遵义市凤冈绥阳镇一带。(宋)《太平寰宇记》也提到夷州、播州、思州以茶为土贡,还特别提到播州产黄茶。
  贵州著名的茶山主要分布在遵义、贵阳、都匀、独山一带。这一带的茶属于高寒地带茶,茶叶质地很好。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到了清代,贵州各地都有了种茶记录。贵州茶生在独特的高原喀斯特森林地带,森林滞留水与地下水丰富,气候湿润,空气清新,茶叶质地纯正清香。
  黔茶大规模北上是在明代。明代因为和西番茶马互市的需要,在西南置四所茶仓,播州(今属遵义)为其中之一,《明太祖实录》卷二五四:
  “(洪武三十年七月)辛酉, 命户部四川成都、重庆、保宁(阆中)三府及播州宣慰司置茶仓四所贮茶, 以待客商纳米中买及与西番商人易马,各设官以掌之。”(中研院史语所校勘红格钞本《明实录》,P3662)
  播州茶仓有一部分是换贵州西部的马,因为贵州也有很好的马,据《明太祖实录》卷一六二记载:
  “(洪武十七年五月辛丑)定茶、盐、布匹易马之数,乌撒(今贵州威宁一带)岁易马六千五百匹。乌蒙东川芒部皆四千匹。凡马一匹,给布三十匹,或茶一百斤,盐如之。”(中研院史语所校勘红格钞本《明实录》,P2511-2512)
  《明太祖实录》所说的“与西番商人易马”主要指与四川、西北商人易马,播州茶仓汇集的茶主要是通过川黔古盐道北上调往四川、西北,再经过茶马互市进入吐蕃、西羌等地。由此可见贵州茶叶在黔川藏茶马古道上的重要性。
  川黔茶马古道的形成极大地推动了西南和华南的联系。前面提到的川黔盐运古道上西南官话的一致性,向北经过川藏茶马古道一直可以延伸到青藏高原,沿途西南官话畅通无阻,在黔川藏茶马古道的高山峡谷间能够形成这样一种内部一致的通语,是古道活力的又一见证。连接川黔茶马古道和川藏茶马古道,川黔古盐道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盐运古道对茶马古道的建构

 

  川黔盐运古道和川藏盐运古道连接成黔川藏远征茶马古道,是盐运古道建构茶马古道的重要个案,这一个案揭示了茶马古道形成过程和盐运古道的密切关系。茶马古道的形成机制和盐运古道的形成机制相似,都是生活必要商品维系着古道的不间断运行。除了盐和茶,目前还没有发现其他物质具有长期存活古道的性质。毒品由于是危害生命的,不属于这种情况。丝绸、陶瓷、玉石、金属等都可能促成重要商道的形成,但都不具有持续存活古道的性质,因此民族冲突和自然灾害都可能使丝绸之路、陶瓷之路等商道中断。青藏高原基本不产茶,但藏族形成恃茶行为后,他们需要茶犹如他们需要盐,于是形成了路途遥远的茶马古道。就维持人类生存古道的范围看,盐运古道是茶马古道的局域网络,茶马古道是连接盐运古道以输送茶叶的远征古道。比起盐运古道来,茶马古道线路更遥远,黔川藏茶马古道跨越3个省,并且可以继续向印度、中亚甚至欧洲延伸,形成跨国和跨越欧亚大陆的古道。尽管盐运古道的距离不如茶马古道长,但盐运古道对茶马古道有重要的建构作用。盐运古道起源早,古道上人群的恃盐行为比恃茶行为更甚。只要人群居住的地方没有盐产地,必然有盐运古道连接。盐运古道为茶马古道的走向提供了既成的古道条件,甚至早期的丝绸之路、陶瓷之路等,很多情况下也有赖于更早时期盐运古道的连接。
  在各地盐运古道中,川黔盐运古道距离长,水陆并行,线路险恶,遗迹保存多,为深入认识盐运古道和茶马古道的关系提供了重要的证据。类似的现象还有贵州南部和东南存在的黔粤盐运古道,主要有都柳江水路和南丹河池陆路,该盐运古道为后来黔粤茶马古道的出现提供了重要的条件,并进一步为茶马古道向海路延伸提供了条件。只是黔粤茶马古道上茶的运送方向是向南海方向运送,正好和黔川藏茶马古道上茶的运送方向相反,但川黔盐运古道、黔粤盐运古道在建构茶马古道的机制上却有共同性。
  
参考文献


  白广美,1985.2,《中国古代盐井考》,《自然科学史研究》
  陈保亚,2004.4,《论茶马古道的起源》,《思想战线》
  任乃强,1988.1,《说盐》,《盐业史研究》
  孙智彬,2007.1,《中坝遗址的盐业考古研究》,《四川文物》
  王仁湘,2008.1,《走过千年袖珍晒盐场——寻访海南洋浦盐田村》,《中华文化遗产》
  王子今,1993,《两汉盐产与盐运》,《盐业史研究》
  夏鹤鸣、廖国平,1993,《贵州航运史》,《人民交通出版社》
  
作者简介:


  陈保亚,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主任
  张刚,《科学中国人》总编,执行社长
  蔡曙山,贵州民族大学民族文化与认知科学学院院长,清华大学心理学与认知科学中心主任
  夏炎,《科学中国人》副总编,首席记者
  
致谢:
  我们十多年来的调查先后得到很多学者和友人的帮助,特此致谢,他们是:彭玉娟、申时姜、高大伦、李蓝、罗力、吴斌、杨晓辉等。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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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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