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发布时间:2023-05-31
——对话2022未来科学大奖“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获得者莫毅明
祝传海
“数学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东西。”香港大学理学院谢仕荣卫碧坚基金教授(数学)及数学系讲座教授、香港大学数学研究所所长、香港科学院副院长莫毅明说。
这些年来,莫毅明致力于多复变函数论、复微分几何与代数几何研究。1988年,他结合非线性偏微分方程领域的里奇流方法与代数几何领域里关于有理曲线的理论,解决了广义弗兰克尔猜想。
而为了奖励莫毅明创立极小有理切线簇(VMRT)理论并用以解决代数几何领域的一系列猜想,以及对志村簇上的Ax-Schanuel猜想的证明,2022年,他被授予未来科学大奖“数学与计算机科学奖”。
在莫毅明眼中,美丽的发现值得去分享。在《科学中国人》杂志的这次采访中,他也与我们分享了对一系列问题的看法。
做“世界的科学家”
《科学中国人》:我们了解到您是出生于香港的本土科学家,一路走来,您觉得哪些经历是您人生中的关键节点?这些节点对您有怎样的特殊意义?
莫毅明:我小时候就读于一所很平凡的学校,可是我们的老师都非常努力,也很希望学生成才。那时候,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进中学。我的一位英语老师(也是当时的班主任)跟我说:“你英语好,应该去最好的英语学校。”就这样,我去了圣保罗英文男女中学。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选择。如果按照我本来的计划去一个普通学校,我不敢说能不能还有今天的成就。
我在香港念了7年,后来在1975年去美国留学。我的博士导师萧荫堂先生对我影响比较大。我们会像朋友一样随意交谈,我懂的、不懂的都跟他分享。他会明白地告诉我,要如何成为一个成功的数学家;告诉我什么是创新、怎样阅读文献等等——他会订立一些很高的标准,让学生跟从和体会。
1980年,我开始到普林斯顿大学工作,后来又去了哥伦比亚大学。当时,我有一位关系很好的朋友,是一位法国数学家。我们是在巴黎参会的时候遇到的,可以说相谈甚欢。从研究来说,我做几何,他做分析,他觉得我涉猎的知识面可以和巴黎那边研究函数论的专家进行互补,很早就希望我能够到法国去做研究。1989年我去巴黎,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我的数学能力很有信心。
这也是一个很大的选择。当时很多人都不了解,为什么我会在哥伦比亚大学有席位时选择去巴黎。其实就是跟我的个人兴趣有关——我从小就希望做一个“世界的科学家”,在美国待一生显然是不够的,因此就想去法国试试看。
刚好,有这样的伯乐,能了解我跟他们分享的东西;有这样的机会,让我可以在他们的数学群体里学到新东西。而且,巴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欧洲的数学中心,这也是我选择去巴黎的一个学术理由:我希望能够学到不同数学群体里的教育方式、表述方法和研究题材。在我的哲学思想里,总觉得学问应该是多极的。能够把自己与不同的学术群体交流的经验都总结起来,找到其中可以沟通的地方,找到新的发展方向,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的这位朋友在2021年去世了。(2022年)12月,我还到巴黎去参加纪念他的数学会议。我们友情深厚,他跟我详谈数学,把我招聘到巴黎大学,这是我数学研究历程中一个很大的转折点,甚至改变了我的数学之路。
一路走来,能够在美国建立起自己的数学声望,已经令我学到很多;同时,又能在法国以至欧洲接触到更传统、更经典的数学文化,这种机会其实是非常难得的。这些对我回到香港之后制订自己的研究计划,或者发展在香港大学的数学研究都是很重要的经验。
《科学中国人》:一般来说,科研工作离不开团队合作。作为一位数学家,您对团队合作是如何看待的?
莫毅明:学习数学不需要很大的团队,重点是能够交流、能够合作。
我有些在香港训练出来的学生最近几年回内地去了,他们有的在上海,有的在北京,也有的在武汉。但我还能继续在网上跟他们联系,沟通在研题目的进程。而且,我会尽可能找到潜在的合作伙伴去探讨。
应该说,我获奖的项目有非常多的发展空间。比如极小有理切线簇理论,我在内地有些学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有些在韩国的合作者在做相关研究。目前,我在香港的博士后也在围绕它探讨进一步的工作。
我的目标就是,跟全世界对这些项目感兴趣的人进行分享。所以不太限制我个人小的团队,而是希望能够在不同场合跟各地的访问者,或者同参加外面活动时遇到的数学专家分享,从中寻找合作的机会。
在学术上采取开放的态度
《科学中国人》:未来科学大奖已经连续举办了七届,身为2022年未来科学大奖“数学和计算机科学奖”获得者,您对未来科学大奖抱着怎样的期待?您对中国民间奖项推动科学的发展有怎样的看法?
莫毅明:未来科学大奖周举办的未来科学论坛是非常成功的活动。它的推广相当有水平,不纯粹是一种科普的形式,而是实实在在地展示科学研究的内容,包含对未来研究方向的探索,从高层次订立一些未来的计划、描述一些梦想。这种普及的活动是非常有意义的。
通过比较有声望的奖项吸引自然科学各个方面的研究人员和学生的注意力,可以让更多年轻人有些方向感,知道一些学问前沿的工作,知道相关研究在中国目前能够达到的水平和希望达到的水平。同时,也能够鼓励他们发挥自己的能力,让他们知道:科学研究是一条可走的路。就算是一个成功人士,也总会碰上一些难处,一帆风顺的研究道路是不可能存在的。只要能够接受挑战,尝试克服困难,就能从中吸收经验,让自己往科学创新的方向发展。
通过未来科学大奖这种活动,参与者都有一种荣誉感;这种荣誉感可以传达给大众、传达给学生,让他们知道除了别的很多可能的职业道路以外,做科学研究也是一个很正面、很重要、很有前途的职业发展方向。
《科学中国人》:您于2022年10月当选香港科学院副院长,也是香港第五位获得未来科学大奖的科学家,您对未来加强香港和内地的科研交流与合作有什么想法?
莫毅明:应该这样说,香港科学院会设计很多学科,让香港知道在哪一方面可以更好地表现自己,或者让全世界知道香港在自然科学方面是站在很高的世界水准上,让香港科学院受到世界的重视。这不纯粹是数学问题。
至于学科建设,比较自由的交流形式是最好的。前几年由于疫情的影响,不管是国内的交流,还是国际的交流都有些困难。对数学来说,交流很重要。要是有一个访问学者,你跟他有共同兴趣,哪怕待一两个礼拜,能够达到的成果也远比开一个会重要。我们要吸收以前成功的例子,比如香港大学的研究所曾经开展这样的项目,从1999年到2001年,连续3年每年都要做4个月合作研究。这样的项目非常成功,只要有这种机会、有这种经费、有这种共同的兴趣,某种意义上说,类似的项目应该是继续举办的。
现在我可能更重视一点,就是年轻人的培养。数学传承的观念很重要。因为这个团体不是很大,不断创造学问的同时,也会流失一些学生。如果没有办法传承就可能会停滞,中国可能就会失去一些有代表性的数学工作。
《科学中国人》:科学的发展需要创新。接触香港和内地的高等教育后,您觉得有哪些相同或者不同?在您看来,应该如何培养具有创新精神的学生?
莫毅明:我想最重要的一点是开放,就是在学术上采取开放的态度。
对我个人来讲,能够成功的一个因素是:我受益于别人分享他们的工作。倒过来说,我个人也分享自己的工作,阶段性的成果我会在不同的地方,跟领域内其他研究团队交流,甚至是跟学科差别比较大的专家分享。如果大家觉得我采取的一些方法跟他们本来的方法相结合,或许有些问题就能得到解决,项目合作就水到渠成了。
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下,不同学科可以互补,找到中间的节点,从而从具体问题中找到解决的可能性,然后达到成功。这一点不单是影响我个人,其他数学研究者也可以尝试更开放地把自己的阶段性成果表达出来,跟别人分享。数学是一个很漂亮的东西,发现很美丽的东西,我就希望别人能够知道。
(责编:张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