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5-07-23
——记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放射科功能成像研究室主任方继良
本刊记者 张 姝
功能影像和针灸,一个是现代西医诊断技术,一个是传统中医治疗方法,看上去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然而经过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放射科副主任、功能成像研究室主任方继良医生等科研工作者的“牵线”,它们却成了科学研究的一对良配,产生了具有优质基因的混血儿——中西医合璧的产物,将放射出科学的光芒。
他的人生经历:放射 + 针灸,水到渠成的邂逅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基层医疗还很落后,尤其乡村医疗几乎全靠中医。方继良的父亲是一位闻名乡里的针灸师,方继良的针灸学基础和对中医的认识均来源于他。
“现在打吊瓶很普通,那时候几乎没有。”亲历者方继良对“传说”中的西医十分好奇,特别在有了中医基础之后,就更想看看西医的世界。“我的母亲是心脏病去世的,我想学西医的新知识来提升自己,既为小家也为老百姓大家服务。这是很自然的选择。”
1988年,方继良在湖南医科大学(即现在的百年名校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学习的最后一年,他被选拔到北京友谊医院临床实习。友谊医院对针灸很是青睐,做甲状腺、阑尾炎手术时都会用针灸来辅助麻醉。本来就有针灸基础的他,在消化科时也忍不住牛刀小试。“有病人打嗝特别厉害,别的方法总治不好,用针灸试一下,竟然好了。”
翌年毕业后,方继良被分配到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放射科。这里最吸引他的,是一台全新的第四代CT,别说国内其他中医院没有这么现代化的影像设备,就连西医院也凤毛麟角。更何况,他的梦想就是学习医疗新技术。作为国内领头的中医院,广安门医院有了如此优势,在满足日常临床需求外,就应该为发挥中医院的特色做出领先的科研业绩。年轻的住院医师方继良开始想,如果把影像和中医或针灸挂钩,在临床和科研上会不会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针灸临床在人体施针操作中有时会出现危险,比如在脖子上扎细针时,就出现了脊椎损伤,或者血管意外的个案报道。”他通过在针灸科短期的轮转及业余时间跟名老针灸师长期的临床实习,心里盘算着,“CT什么都看得到,用它扫描头颈部穴位,如风池、风府穴,就直接显示了扎针的层次、角度及深度,明确安全度,像扎到多深就别进针了,太深了容易伤到脑髓及椎动脉等重要组织,出现意外。”经过CT模拟针刺验证后,针刺深度可精确到毫米,相关进展在国家核心期刊《中国针灸》杂志上发表了多篇文章,时间是1998年。因为这些文章,他成为该领域开拓者之一,在此交叉学科内获得了一定的知名度。
这些早期工作,方继良定位为形态影像的中西医结合,也就是用现代影像形态的方法为临床针灸服务。至于功能影像与针灸的交集,方继良最早接触是在2000年。
那一年,方继良正在北京语言大学参加国家留学基金委组织的德语培训。前一年,他通过了教育部组织的全国普通访问学者选拔考试,从“百里挑一”的竞争里脱颖而出,获得了赴德国学习现代影像的机会。2000年秋天,第一届国际华人脑功能磁共振会议在北京友谊宾馆召开,汇集了国内外众多从事脑功能影像及生物医学工程顶尖的科学家,他有幸参加了这次会议。会上,他听到了放射学界元老——北京医院李果珍教授的研究报告,他们在针灸足三里的同时,结合刚刚兴起的脑功能核磁共振扫描(fMRI)来看针灸实时的脑功能变化状态。
“我们广安门医院针灸临床及其研究基础好,理所应当做此方面的无创可视化高级脑机理的研究工作啊。”方继良听后十分兴奋。但是,广安门还没有购买在当时属于“高大上”的MRI机,方继良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抓住留学德国的机会,利用那边的高精尖MRI设备来实践。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与德国的导师进行了沟通,对方爽快地答应了他。
不论是科隆大学医学院放射科,还是后来他开展实验的亚琛工业大学医学院多学科联合脑研究中心,都拥有当时世界最先进的MRI设备。而且,比起中国,德国当地针灸诊所出奇的多,隔几条街道就能见一个。
方继良所在的志愿者团队由德国学者和一群在德国的中国留学生组成,共做了一个15例的实验,完成了他的第一个针刺脑功能核磁共振研究。这项研究即使放到世界范围排名,也在前列。同年10月,方继良回国,继续未竟的研究。2004年,业内知名的国际期刊《神经放射学杂志》(Neuroradiology)发表了他的文章:针灸在穴位和对照穴位间存在差异,尤其在捻针的过程中明显。“我们测试了好几个穴位,来证实这一点。”方继良兴奋地说,这意味着我们的针灸穴位相对特异性是有脑科学基础的。
这是方继良在脑功能影像针灸研究上的开端,引起了国内外同行的跟踪研究,推进了整个领域的发展。此国际前沿的针灸研究得益于医院领导的大力支持,反过来,方继良科研团队所取得的成绩又成为广安门医院的一张国际化中医院建设的靓丽名片,而他本人也从初出茅庐走上了此边缘交叉学科国内国际领军人物的道路。“有心人事竟成,这是一条水到渠成的路。”当多年后,有人询问他在科研上的成功秘诀时,他这样说。
功能影像针灸科研路有多宽?他的国际化、多系统研究给出了答案
既懂得功能影像,也了解针灸临床,从德国回来后,方继良在针灸影像学上的研究全面展开了。2003年,他成功申请到“针刺正常人太冲穴及其临近穴的脑功能成像研究”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药留学回国人员课题,于次年顺利完成。
2005年,他通过国际课题投标竞争,作为全球5位获得美国NIH/NCCAM国际博士后奖学金支持的国际传统医学青年专家之一,前往美国哈佛大学医学院麻省总医院放射科磁共振研究中心进修4年,在导师Kathleen KS Hui教授的指导下继续进行“针刺穴位特异性脑中枢效应fMRI研究”。
“2008年以后,国家在传统中医针灸上每年都有较大的基金投入,在战略上提倡中西医并重,提高了传统医学的地位。我们赶上了中西医结合科学研究的春天。”2009年底,方继良回国申请到国家自然基金面上课题,深入开展“针刺调制脑边缘叶—旁边缘叶—新皮层环路的fMRI研究”。 他还作为主要成员参与了“电针促进卒中吞咽障碍患者脑功能重组的fMRI研究”。后来,他以第一单位作者的身份在国际权威期刊Huamn Brain Mapping杂志等发表了多篇论文,引起了此领域国际专家的高度关注。“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促进。”
都道是厚积而薄发,方继良继续延续着“水到渠成”的价值观。研究积累到一定阶段,广安门医院成立了脑功能成像研究室,针对针灸脑机制,用现代化影像设备研究针灸效应。
2012年,他加入国家“973”课题的“经穴效应循经特异性规律及关键影响因素基础研究”,负责其中子课题缺血性心脏病CT、MR影像研究。“我们以先进的心脏CT、MR扫描方法,来看针灸对心脏的功能效应。因为猪和人的心脏相似,已经试验了22头猪,观察针灸对缺血性心脏病的治疗效应。”
从脑功能跨越到心功能,方继良发现功能影像研究针灸效应的范围越来越广。“现在还有胃功能、骨骼肌肉运动功能等。人是一个机能协调的高等动物。怎么捕捉这种变化,探究针灸对它的影响,影响又是如何而来,都是关键的科学问题。fMRI功能影像针灸研究的好处是,我们不用以解剖的方式来‘打开’活体脏器这个黑匣子,就能够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动态功能观察。”他描述着自己的宏图,“中医药、针灸治疗疾病的基本理论是基于调节人体整体机能,达到平衡,也是其优越于现代医学之处,这正是我们功能影像施展的广阔新天地,在诠释中医药机理上将大有作为。”
这不,方继良团队还参与了针灸所朱兵、荣培晶教授团队的北京市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耳针的研究,采用fMRI脑功能成像阐释电针刺激耳甲部迷走神经治疗抑郁症的作用原理。
“人脑脑干部的重要核团如迷走神经孤束核、蓝斑核等,大脑边缘叶系统包括的前额叶腹内下侧皮层的前扣带回、眶回,以及海马、杏仁核等,在认知、情绪、记忆调节、内环境稳定过程中起到重要作用,其也与脑默认网络有广泛的重叠”。从抑郁症病人疗效明显相关的脑区眶回、前楔回与脑脑默认网络的功能连接明显变化来看,方继良推断耳针迷走神经刺激术的治疗效应可能需通过孤束核-边缘叶-脑默认网络介导。此fMRI静息态脑功能机制研究论文已幸运地被国际知名精神医学杂志《生物医学精神病学》(Biological Psychiatry)录用,网络版发表在今年5月。“但我们也感到临床机理脑功能成像研究的任务艰巨,成熟的新方法将更具有强大的说服力,为提供简便、易行,价廉的针灸方法提供坚实的科学基础。”
今年北京市首都科技发展规划中医药专题发布以后,方继良团队又开始针对功能性消化不良脑肠轴调节机理的功能影像研究中来。功能影像在针灸研究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通俗的说是水有多深,方继良和他的团队用行动表示,只有长期探索才有内心的感悟。
功能影像为临床科研指路,未来影像科医生将神通广大
“我们王阶院长有一句话:把科研思维融到日常临床工作中,才是我们研究的真正好方法。”方继良很认可这一观点,他认为一可以转借临床经验;二可以让更多的人来参加研究。“团队的人以科研的思维来找资料、写总结、做临床……很快就可以形成一个新的思维模式,得到长足的进步。”
他拿临床功能成像来举例,“有位肺癌病人,2003年做完手术,最近忽然感到不太舒服。我们就给他做了一个MRI全身扫描。”方继良所说的并非是一般的局部扫描,只能看到某个器官中肿瘤的位置,他们现在在临床上采取的是三维立体的全身MRI类PET扫描,可以形象具体地观察到肿瘤手术后是真的消失了,还是转移到了身体其他部位。“假如是脑卒中,脑功能扫描不仅可以看出脑病变影像,还能够预测手术后肢体能否活动、说话会不会利索,预测康复的程度。”
“临床有很多疑难疑问,一定要以器官形态病理加功能的科研思维来找信息,逐步打开这个未知的疾病‘黑匣子’。以后放射科的诊断里,很多都要用到功能影像MRI、PET,尤其是肿瘤、心脑血管病、运动功能。”
“中医药针灸理论上都是对人体机能调整,将人体本身视为一个有机的生命体。现代医学多是以点对点,局限于单个组织、器官、系统,也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过现在也开始变为整体观念、个体化诊疗。因为人体奥秘很多,机能运行比工厂还要复杂,一定要观察连续动态的变化,以期更符合人体本身状态。功能像就是这样一个可视化工具,它的最高使命就是促进对人体的了解,各种治疗手段的临床机理,从而促进像针灸等方法在临床上广泛应用。”方继良说。
如今,方继良医生所在的放射科已经有43人,单医生就21人,中等规模医院放射科水平。功能成像研究室也有人员8名,外籍兼职教授4名。一直以来,他感激团队成员特别是年轻人付出的努力及贡献,但功能影像研究上“缺人”也让方继良忧心不已。每天他坚持早上7点到研究室,先计划全天的临床及研究工作,寻阅行业内最新的科研动态。每天8:00-8:30,他都带着科室人员和学生读片学习,探讨临床疑难影像,典型病例示教;定期让他们了解当代最前沿影像医学科研,培养中青年骨干,努力激发学生们的兴趣。
由己及人,方继良认为兴趣很重要,有激情,许多事才可能做好。“我们科室的科研环境相对宽松,没有硬指标规定必须发多少文章,做多少课题,但是有各种包括医院、课题组等的多种激励机制。”在这样的土壤下,每一项研究都是自然而然地推出,研究人员的主动性也比较强。方继良自认不是严师,他习惯制定大方向,然后根据团队成员或者学生的个人爱好和专长来激励他们做适合的工作。“有人喜欢科研,有人更偏爱临床,没关系,只要能把各自的工作做好就好了。我们这里没有绝对的压力,是以兴趣为中心,适当引导。”
至于放射科人才,他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国内的各三甲医院每个科室领导设定两套人员,一套以临床为主,一套临床结合科研,并适当与生物医学、工程学、计算机等专业的人才进行长期或短期合作,来综合研究。久而久之,实力自然会增强。”
全国针灸影像专委会成立了,是交叉学科研究的大舞台
除了“自己人”以外,方继良还希望把自己的知识传播给全国各地感兴趣的同行或多学科交叉的科学工作者。2012年,“针刺穴位脑效应功能磁共振成像(fMRI)国际研讨会”召开。“这是我们召集的第一个国际会议,当时还没有针灸影像自己的学会,得到了中国中西医结合学会影像专委会,特别是主任委员张东友教授、候任主委侯键教授等专家的大力支持。”他的目的很明确,一是宣传针灸科学理念,一是培养中西医结合人才。
2013年,“全国首届fMRI技术中西医结合应用研究培训班”举行。会议期间,座无虚席,与会人员来自北京协和医院、宣武医院、西安交通大学、中国科技大学、中科院以及多个中医药大学及医学院校;多学科,包括影像、针灸、中医、脑科学、生物医学工程等,实现了他“中西医结合交叉研究”的念想。
2014年9月14日,在北京京西宾馆举办的中国针灸学会学术会上,方继良教授被选为中国针灸学会针灸医学影像专业委员会第一届委员会主任委员。针灸医学影像专业有了自己的“娘家”,终于由游击队加入到针灸研究的正规军行列。
也在2014年,作为召集人,他又成功主办中美针灸国际会的针灸脑效应功能成像国际培训班、国内培训班各一个,参加人员达300多人,国际专家学者10人次,国内专家40人次,专题讲座50个。
他的团队在中西医结合影像学领域逐渐壮大,以第一作者或通讯作者发表国际期刊SCI、EI期刊论文15篇,影响因子最高达9分,累计43分多,国内核心期刊论文25篇,为副主编及参编中西医结合影像学教材4部(人民卫生出版社3部,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部)。
方继良教授很忙,他在实现他所追求的梦想。针灸医学影像专委会成立后推出了5年计划,准备积极加入到国家的脑科学研究计划中,在北京、上海、广州、合肥、成都、长沙、南京、兰州等地推广新的研究项目。“在中国针灸学会刘保延会长、针灸首席专家朱兵教授、知名针灸专家喻晓春、景向红、荣培晶教授的大力指导下,我们针对‘针灸脑科学研究’写了一个草案,将递交到科技部,无论在临床还是基础研究上,都会大力去推进。”
“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邓小平的观点用到中西医之争里一样适用。方继良认为,在科学大融合的年代,非要在中西医之间争个你死我活实在没有必要。视野有多广,路就有多宽,未来,他希望能继续保持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放射科功能影像在针灸、中医药研究国内的领头优势,并逐渐实现国际领先;全国针灸医学影像专委会逐步成为中西医结合国际化临床及科研平台,让更多的有志之士充分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为我国传统医学事业服务,最终惠及广大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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