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13-12-24
——记云南茶马古道上的语言与文化考察
邵琛欣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中文系
2013年5月16日至22日,北京大学“云南茶马古道上的语言与文化”考察团一行19人在昆明、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等地进行了为期8天的考察调研活动。此次活动由北京大学社会科学部主办、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承办,其间得到了云南大学和红河学院的大力支持。考察团成员主要来自北京大学社科部、人事部以及北京大学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的主任和秘书。
校际交流篇
北京大学—云南大学
5月17日上午,北京大学考察团各中心主任及秘书与云南大学的对口单位开展了座谈。北京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中心主任、原北京大学党委副书记杨河、北京大学社科部副部长王磊、耿琴、人事部部长刘波、云南大学社科处处长杨毅、人文学院院长段炳昌、副院长王卫东,以及民族研究院院长何明等出席了会议。座谈期间,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主任陈保亚、副主任郭锐及语音实验室主任孔江平等来到云南大学人文学院和民族研究院,双方就学科建设、人才培养等问题进行了深入交流,希望在民族语言与文化研究方面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资源,以共同推动两校人文社科专业的进一步发展。
交流期间,适逢云南大学筹备90周年校庆,幽静的校园环境,浓厚的学术氛围,让考察团也不觉浸润在“会泽百家,至公天下”的云大精神中。
北京大学—红河学院
红河学院坐落在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首府蒙自市,是目前滇南地区办学规模最大、办学实力最强的高等学府。其前身是创建于1978年的蒙自师范专科学校,2003年4月经教育部批准,由蒙自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与云南广播电视大学红河分校合并组建而成。
5月18日上午,考察团与红河学院文学院师生进行了交流。北京大学社科部副部长耿琴介绍了北京大学13个教育部重点研究基地的基本情况,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主任陈保亚简要讲述了茶马古道的相关情况,提出了古道上极具研究价值的语言和文化现象。双方特别关注了学科建设和项目申报等问题,希望以此次考察为契机,进一步开展更深入的交流,建立持久的联系,以推动两所学校的科研发展。
座谈结束后,双方举行了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红河学院田野调查基地的揭牌仪式。红河学院副校长安学斌与北京大学社科部副部长王磊分别致辞。田野调查是语言学研究的一项重要环节,长期以来一直是北京大学中文系语言学专业必修的实习课程,而红河学院则拥有丰富的少数民族语言资源,该基地的建立必将为两校的合作奠定坚实的基础。
仪式结束后,考察团参观了红河学院的校园和西南联大蒙自分校纪念馆,追忆了北大历史上那段抹不去的记忆。南湖堤畔,柳影婆娑,“刚毅坚卓”的校训,深藏着北大人的特殊情怀。
文化考察篇
5月18日 蒙自 碧色寨火车站
5月18日上午,在品尝完地道的蒙自米线后,考察团成员驱车从红河学院出发,一路经过新县城、老县城,再经过一片石榴园,便来到了这个叫做“碧色寨”的地方。
碧色寨是位于蒙自县草坝镇以南的一个小村庄,同时又是记录蒙自兴衰史的一个火车站。1889到1910年间,海关的开放促使蒙自外贸进入了鼎盛时期,这引起了西方列强对云南路权的争夺,于是便有了法国人修建的滇越铁路。这条铁路在蒙自境内长59公里,1909年4月通车到碧色寨。为了便于掠夺个旧地区的锡矿资源,法国人在这里设立了特等车站。车站的配套设施十分完善,不仅有铁路职工宿舍和食堂,还有警察局、车库等。由于碧色寨火车站靠近蒙自海关和个旧锡矿,而且与“个碧石铁路”(个旧-碧色寨-石屏)在此相交,因此这里是“米轨”铁路(滇越铁路)和“寸轨”铁路(个碧石铁路)转换的地方。
碧色寨成为滇越铁路的第一大车站后,国内外的商人们蜂拥而至,他们不仅开办了许多储运公司、洋行、酒楼、材料厂、邮政局、商场等等,而且个旧锡务公司、美孚石油公司、亚细亚水火油公司、加波公司等无数中外大公司都在此建立了转运站,大通公司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如今残破不堪的哥胪士旅店,在当时可是商人们闲暇时的好去处。
然而,碧色寨的辉煌时代却在仅仅40年后接近尾声。为了防止日军长驱直入向北侵入云南腹地,中国政府下令拆除了碧色寨至河口的铁轨,并炸毁了中越铁路大桥。不久,随着碧色寨至蒙自的寸轨铁路的拆除,碧色寨便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如今的碧色寨车站人去屋空,杂草丛生,散落在小站附近的水塔、职工食堂、机车库、哥胪士酒店、铁路警察局、大通公司,恍惚中给人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在与一位老人的攀谈中,我们还能依稀听到些往日的旧事。老人已有80岁高龄,曾是碧色寨车站上的老职工,儿女们都已外出打工,只剩她一人独自生活在这里,静静地守候着那段逝去的光阴……
5月19日 蔓耗镇:寻觅逝去的古航道
在中越边境口岸河口的西北方向,坐落着一个历史悠久的小镇——蔓耗,这里是个旧、蒙自、屏边、河口、金平、元阳等六县市的结合部。但潮湿、闷热,才是我们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在这个海拔只有352m的地方,下午三点左右的室外温度要接近40℃,真不愧为个旧市的低热河谷乡镇。
在当地人的指引下,我们穿过窄小的街道,在一座民居后面的香蕉树和杂草丛间,隐约看到了那条缓缓流淌的红河。眼前的乱石浅滩、空桥石墩,似乎很难让人想象出几百年前这里的繁华和喧嚣;但无论如何,它曾经确实辉煌过。
蔓耗镇重要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航运贸易的集散地,随着历史发展的进程,从一个民间航运村落逐渐成为官方性的水路码头。
中法战争后,蒙自辟为商埠,建立海关。而蔓耗是蒙自到越南老街的咽喉之地,又是红河航运的起点港,于是也被设为蒙自的分关。据《清经世文续编》所收《照会法公使恭思当商务专款十条》记载:“按照光绪十二年三月二十二日所定和约第一款,两国指定通商处所,广西则开龙州,云南则开蒙自。缘因蛮耗系保胜至蒙自水道必由之处所,以中国允开该处通商,与龙州、蒙自无异。又允法国任派在蒙自法国领事官署下一员在蛮耗驻扎。”
《清续文献通考·卷三二五舆地篇》也记载了此事:“蒙自商埠分关三:一在蛮耗,一在马白,一在河口,门口洞开矣。”
与其他口岸相比,蔓耗口岸除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外,还享有特殊的政策优惠,因此更加受到商人们的青睐。据清代薛福成《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卷四》中记载,在当时五条进入云南的商路中,蔓耗这条是水道最短、关税最低的路线。
“洋货入云南之路有五:一由汉口??二由川江入永宁河??三由长江至宜昌??四由北海??五由越南海防附轮船运货一日至河内,又附越南民船二十日至保胜,又附民船七日至蛮耗,又以骡马负货三日至蒙自,九日至云南省城。此路共需行四十日,不但路程稍近,且税厘较轻。入口洋货系每值洋银百圆抽税五圆,土货在蒙自纳进口税一次,较在通商别减十之三。若由蛮耗顺流至河内,只须十二日或十五日而已。华货除鸦片烟外,由云南广西出口,经东京运往香港各处者,法国海关概免抽税。”
于是,蔓耗就成为近代中国西南地区的第一个国际通商口岸,也是云南对外贸易的重要口岸。每天停泊在口岸的船只有数百艘,往返于航道的船只近千艘,大多为机械帆船,个旧的锡矿及其它物资均由此地航运至越南再抵香港转到国际市场。与此同时,每天有500多批马帮穿梭于这条古马道中,运送着来往的货物。
然而,蔓耗镇的繁华却被洪水的无情冲刷、滇越铁路的成功通车以及侵华战争的狂轰滥炸彻底抹平了。如今浅浅的河道,深不过膝,赤足便可淌水而过。只有那孤独矗立的桥墩,还标示着“亦可载舟,亦可覆舟”的红河航道。或许那交错叠堆的石头上,也还留着马儿走过的蹄印,叮叮当当的铃声似乎又从远处悠悠地飘来……
5月20日 红河县 宝华乡 迤萨镇 梯田儿女:大山里的哈尼族
云南的梯田分布非常广泛,除了著名的元阳梯田外,在红河县当地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到撒玛坝不知梯田大,不到撒玛坝如同没有到红河”。撒玛坝万亩大梯田的气势和壮观程度着实让考察团成员大为惊叹。
撒玛坝梯田位于红河县的中南部,在宝华乡以东。由于通往撒玛坝的公路修建还不完善,我们的汽车不得不屡次在狭窄而曲折的盘山路上停下来,待人下车查明路况后,司机师傅才小心翼翼地挪动方向盘,转过一个个的急弯。路旁的山崖令人倒吸凉气,我们的大巴车在这乡级道路上显得有些笨拙,而三三两两的哈尼村民却扛着农具步履轻盈,他们的目的地便是我们要参观的撒玛坝梯田。
在上山的路上,我们已经看到有小片的梯田零星的出现在眼前,直至来到专门为观赏撒玛坝梯田而修建的观景台,才真正领略了它的无穷魅力。撒玛坝梯田总共有1.4万余亩,共4300多层,分布在海拔600米到1880米的山上。这里有着“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的说法,所以哈尼人从不担心水源问题,并且素有“红河县粮仓”之美称。据当地人介绍,这里的梯田最早由哈尼族的落恐土司开垦,至今已有600多年。我们所在的观景台便修建在海拔2000多米的落恐山山腰上。从这里眺望梯田,云雾环绕,层次分明,梯田优美的线条为巍峨的大山增添了几分妖娆。用望远镜还可以看到田间劳作的哈尼族村民,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用自己的双手回报大自然的馈赠。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大山和梯田,才能飞出哈尼族宛转空灵的歌声吧??
落恐山上有一家幽静的山庄,由于汽车已经无路可上,我们便步行前往。山庄的主人是两位朴实的哈尼族夫妇,他们用自己种植的蔬菜、饲养的家禽盛情款待了我们。席间,男主人豪放地唱起了哈尼族的敬酒歌,欢快的小调不禁让人翩翩起舞。哈尼人能歌善舞,巴乌、芦笙、三弦,就是一片树叶也能演奏出美妙的音乐,神奇的八声部合唱更是独具特色。
辞别了热情好客的落恐山庄主人,我们在下山的途中感受了龙甲村的风土人情。这里曾是落恐土司的居住地,全部都是哈尼族,如今家家户户仍然保留着哈尼人传统的生活习俗,纺线、织布、缝制衣服、打制银首饰等。村后傍着高高的落恐山,龙潭水四季长流,绿树环绕,悠然自得。
驱车而下,山路依然崎岖,梯田渐行渐远,而山庄主人的哈尼歌声,还回荡在耳边,飞出大山,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侨乡迤萨:一座马帮驮来的山城
当日下午,考察团来到了有“侨乡”之称的迤萨镇。历史上,早在咸丰年间,居住在迤萨的人们就开辟了南向出国的道路,凭借着非凡的气魄和胆识,一批批的马帮,远赴越南、老挝、泰国等东南亚国家经商,人马同行的壮举塑造了灿烂的马帮文化,正是他们,驮来了这座依山而建、鳞次栉比的山城。
如今迤萨镇内的上千户人家中,约有近6000人侨居国外,还有多户港澳侨胞和归国华侨,侨眷及港澳眷属不计其数。我们在当地文化名人李信忠的引导下,参观了一户郭姓马帮人的老宅子。房屋为木质结构,共两层,檐角相互交错,院落宽敞明亮。在门前的石板路上,还可依稀辨认出一两个当年骡马反复踩踏留下的蹄印。这古老的宅子如今只有两位年迈的老人居住,他们是马锅头的后代,或许也还算得上是活着的马帮文化。
在这座街道起伏、民宅错落的迤萨镇里,虽然地处偏僻山区,却拥有一座规模宏大、历史悠久的建筑群,它尘封着马帮文化的悠久记忆,这便是此次茶马古道文化考察的另一景观——马帮庄园。
由于马帮庄园的原址是老城的东门,因此又名“迤萨东门马帮庄园”。这里地势较高,可俯瞰全城,是扼守进出城镇的绝佳地点,所以虽然明明是居住用的房屋,却成为了军事要塞和防御工事的组合。构成整个庄园的多个院落之间都有关隘,墙体坚实,留有枪口,窗户都修建得较小,加上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俨然一座西方的古城堡。只有台阶上深浅不一的马蹄印和门口精致的拴马石,还证明着那段繁荣兴盛的茶马历史。
一代代风餐露宿的赶马人,维持着茶马古道的血脉通畅,使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叶,以及中华文明走向东南亚、印度、中东和欧洲。迤萨镇乃至红河州能够成为云南著名侨乡,也是马帮文化的自然结果。由于马帮从业条件的艰苦性和风险性,很多马锅头虽然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但同时又要面临土匪抢劫和官府利益的争夺,因此就会形成一个具有一定武装实力的团体,而马帮庄园正是马帮大锅头及手下各马帮家庭联袂修筑的“马帮大院”。马帮庄园的原有建筑曾因城镇扩建而遭到部分损毁,今天看到的则是修复之后的模样,它尘封了马帮文化的记忆,是茶马古道研究中不可遗漏的一部分。
参观结束后,北京大学考古学中心主任徐天进教授饶有兴致地挥毫泼墨,留下“马帮”二字,作为考察团此行的一份纪念。
5月21日 建水:西南边陲上的文化名城
建水,是此次考察活动的最后一站。这座位于红河中游北岸的县城,历史悠久,文化荟萃,带有儿化特色的建水方言俏皮且活泼,堪称全国第二大的孔庙肃穆而壮观,人去楼空的朱家花园令人思绪万千。
建水城始建于唐代元和年间,明清两朝为临安府所在地,距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自元代以来,就一直是滇南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交通的中心。
考察团成员最先来到了建水规模最为宏大、影响也最为深远的孔庙。这里基本按照曲阜孔庙的布局建造而成,主体建筑是大成殿,一字排开的五间殿堂,正堂内置龙宝座,供奉着孔子塑像;东西厢房则是祀奉先儒的场所,先贤79人、先儒75人依次供奉于内。建水人对孔庙有着特殊的情感,门前的文化广场上,还可以看见人们跳着建水当地独具特色的烟盒舞,建水的文化就是这般活灵活现,生生不息。
离开了孔庙,步行十余分钟,便来到了朱家花园。这座有着“西南边陲大观园”之称的民居建筑由清末乡绅朱渭卿兄弟建造的私家豪宅,占地面积约2万平方米,庭院厅堂布置合理,空间景观变化无穷,陡脊飞檐、雕梁画栋、精美高雅。朱家花园的命运是悲喜交集的,它也记录了一个家族的兴盛与衰落。
清末年间,朱家开始赶马经商,随着蒙自海关后开放后进出口贸易的蓬勃发展,朱家在蒙自设立了总公司,同时在建水、河内设立了分公司。但盛极而衰,朱家也难逃历史的自然规律。日后爆发的起义,以及后来国内的几次革命战争,朱家都受到牵连,几经抄家,家眷奔逃,终在乱世中灰飞烟灭了。谁曾想到,朱家的荣华富贵也和这古老悠久的马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前在蔓耗镇看到的那荒凉的古码头,或许也有朱家人马走过的痕迹。
傍晚,考察团一行在“金临安”剧场饶有兴致地观看了建水的民族舞蹈、歌唱表演等,此次考察的全部行程也在这浓郁的建水风情中圆满地划上了句号。
致谢:
此次由北京大学社会科学部组织的“云南茶马古道上的语言与文化”考察活动得到了云南大学、茶马古道研究所、红河学院、河口瑶族自治县民族宗教局等单位的大力支持,在此再次表示感谢。
参考文献:
[清]葛士:清经世文续编,中国基本古籍库
[清]刘锦藻:清续文献通考,中国基本古籍库
[清]薛福成: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中国基本古籍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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