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宇：人无百欲万般勇

本刊记者  周珈慧     

    从个人电脑到智能终端，从GPS导航、网络游戏、在线影视到网上购物和社交网络……现代社会，我们享受着计算机和网络带来的种种便捷。我们得以获益和赖以生存的信息技术——软件——想必大家都不陌生，现代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浸润在各种软件应用之中。

    但是，把软件的制造当作一个工程来看待，研究软件怎样建模、如何设计、如何开发、如何调试、如何改进和迭代，恐怕离我们大多数人都很遥远。软件工程是研究软件生产的工程学和方法论，是隐藏在眼花缭乱的信息技术和繁荣昌盛的信息产业幕后的万能公式。

    无疑，这是个非常年轻的行业；然而，也是个非常枯燥、充斥着理论研究的科研领域。一边是应用软件开发的火爆多金，一边是并不带来直接利益的理论研究，何去何从？同样年轻的张震宇对此自有自己的理解。

    “如今的手机应用如日中天，然而，对智能手机程序的关注其实只是软件工程的很小一部分……”采访伊始，张震宇向我们解释着自己的专业：“我们不编写软件，我们只研究软件，比如计算机能否自动设计和自动调试程序？”他提到一个军方项目：一架失去部分动力的四引擎飞行器，将反馈和环境参数发回地面，带入模型适配出新的飞控程序并下载到飞行器中，整个过程不超过3秒钟。面对我们的惊讶，他很平静：“程序实现并不难，重要的是背后的理论。”

    40分钟的采访中，他的述说淡定、从容，充满自信。谈到多年来专业工作的酸甜苦辣，既没有因一时成功而浮躁，也没有因暂时失利而沮丧，强大的内心世界和对科研的一腔热情，使他沉浸在理论研究的快乐海洋中。

    “不要担心你在数学上遇到的困难，我敢保证我遇到的困难比你还大得多”——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受到家庭的影响，张震宇很小就萌发了对数学的兴趣，中学时既自学微积分等课程。时至今日，IT技术严重地依赖着数学理论——为什么搜索引擎能够如此快速？为什么谷歌敢于把整个世界的地图数字化？随着对软件工程的不断实践和深入思考，他越发感到：“唯有正确的数学理论方能保障软件系统的功能和效率。”多年来，张震宇对数学知识的补充从未停止，书柜里一多半都是数学书。每年新生入学之际，他都要督促大家学好数学：“不把底子打好，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张震宇自认科研成果并不多——“只有40余篇论文发表”——但大都被SCI索引，而且被引用的次数也很可观：近5年内发表的论文中，有近10篇的引用次数逾50次。谈到这样的喜人成绩，他坦言，第一，是因为对数学工具的熟练掌握和正确运用，使得工作的客观性和正确性被业内学者认可；第二，是因为文有所言，不求功利而得以发表的作品，往往具有真正的学术价值。

    “屡试，屡败，不要气馁。再试，再败，这次的失败就会好很多了”——萨缪尔·贝克特

    各类应用软件五花八门、名目繁多，然而，研究其背后的理论则要枯燥得多——不仅需要顽强的学习毅力和知识的充实更新，其最苦涩的滋味莫过于面对失败和挫折的打击。张震宇坦言，在国内从事科研的一线工作者，想要进入国际科研圈子是有语言和文化劣势的。“就发表论文而言，当投稿的接受率再也无法提高的时候，我们只能扩大尝试的次数，这是一个简单的算式，但是意味着残酷的高强度工作。”

    科研的最大乐趣，莫过于工作被认可。他至今清楚地记得，2008年和2009年，两次在国际软件与应用大会上获得最佳论文奖的时候，他的导师——65岁高龄身患残疾的T. H. Tse教授，脸上绽放的灿烂笑容。

    尽管在科研上付出再多心血也毫无怨言，张震宇对于国内对工业界和学术界的看法却略有微词。他说：“国内的工业界往往把学术界称为‘学院派’，这样的看法失之偏颇。学术界于工业界至少应该有两个作用：第一，工业界遇到问题时需要向学术界寻求帮助。比如，911事后，美国军方向大学求助，希望对地空建立实时的三维模型；2008奥运会组委会向清华大学求助，成立技术委员会；分布式计算理论被Google广泛采用。其次，学术界的自由探索能够为工业界开拓前景。例如早在工业界开始使用XML的10年之前，学术界就已经开始对其进行了兴趣制导的探索性研究，而且并未受到任何利益驱动。我们处在科技创新和生产力突飞猛进的时期，对科研的投入是可以承受的，也是必需的。”

人无百欲万般勇  树有千枝十日新

    在清华大学求学期间，张震宇曾先后在数十家IT公司兼职，这为他积累了丰富的编程经验。硕士毕业后，手机游戏风靡一时，他也迅速加入一家手游公司任CTO。然而，随着日复一日的繁忙工作和看似歌舞升平的事业发展，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定位：清华大学多年的专业培养，目的仅仅是获得工程的成就感和物质欲望的满足吗？

    人生十字路口的徘徊中，他选择正视自己的内心渴求。

    张震宇坦承，最终走上科研道路，离不开家庭氛围的熏陶，尤其是母亲对自己的影响很大。“母亲曾经说过：‘我希望我的孩子以后能多为国家做贡献。’” 物欲社会，这样的教诲不禁让人肃然起敬，也使张震宇在冷静和理智的日常工作中，内心深处多了一份柔情和坚持。他一直把“人无百欲万般勇，树有千枝十日新”作为自己科研道路上的座右铭。他说：“所谓精英，就是整个社会都浮躁的时候，他们能静下心来思考。科研人员要不为物质所诱惑，才能敢于攀登科研高峰。同时，要理论扎实，融汇贯通，才能推陈出新，研有所获。”

    在做出决定后不久，他以面试第一名的身份考入香港大学，攻读软件工程博士，一入学即获得微软奖学金提名。

    之后的道路一帆风顺：博士毕业后于香港大学工作，半年后回国进入中科院软件所，一年后升为副研究员，主持多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参与973等科研项目，加入中国科学院青年创新促进会，任中科院软件所青联常委、中国计算机学会代表、软工专委委员、北京电子学会软件委员会委员等。

    然而，使张震宇记忆深刻的不是成绩本身，而是攻克难关时的点点滴滴——

    2009年，他协同香港大学同行与微软亚洲工程院合作，对Windows系统中的协议进行建模和测试。“第一次合作，工作难度大，还关系到后续项目的开展。Windows系统的通讯协议，一次建模和测试，动辄数十小时。”在对系统进行分析和数学建模后，他和同事奋战了三天两夜，大胆采纳了当时尚未被广泛使用的测试用例优先级技术，将测试时间缩短到原先的三分之一左右，极大地节省了计算资源。这项成果在2011年于深圳举办的中国计算机大会上展出，被多家媒体报道，并申请了专利和软件著作权，同时以开放服务的形式在公网试行，供免费使用。

    工作中，张震宇始终坚持“科研成果是人类智慧的产物”的想法，在攻克科研难题的过程中，处处体现着协作和共享。他目前维护着“云计算平台的测试服务”、“自动化软件错误定位调试平台”，还在推广软件所张健老师研究的“C语言静态分析工具”，供国内外的学术界和工业界同行使用，用户包括香港科技大学、FreeWheel公司、清华大学、北航、新加坡国立大学、EMC、创新工场旗下的安全宝、云测等公司。

    问及未来想法，他的回答很朴实，却透出一份坚定和执著：“人类文明和文化繁华似锦，实则完全依赖科技的进步。科学家，即使尚未得到应有的尊重，也要有尘俗不染的傲骨。学生是弱势群体，而当今社会充满了太多诱惑，为了保护年轻人的心灵纯正，我们科技工作者尤其要坚强。”谈及自己所在的中国科学院软件研究所，他充满感激之情：“这里有着国内最好的科研环境，科研人员在这里可以不担任教学职务，不担心项目经费，全时全心地投入到理论科研中。社会和国家给我们创造了这么好的科研条件，我们更应该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工作。科研的道路艰辛曲折，理论研究更要有‘舍我其谁’的气魄。”平静语气下，是满满的信心。